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七十年代是个风雷激荡的年代。翻开报纸,越南战争的消息几乎无日无之。我刚从高级英校毕业不久,凿石城根本没外资,也没工业区之类的设立。和一大群志同道合的同学到星加坡寻找工作,寻寻觅觅,由于没有门路,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回乡另谋出路了。
当时要想当书记文员或临时教师也不容易,最后在母校校长的引荐下,终于有机会由米铺苦力变成道貌岸然的小学代课老师,不过必须离乡背井,到三百多公里外的马来半岛东南角落的渔乡学校当临时英文老师(当时当地人说是“红毛先生”)。据说在这穷乡僻壤的学校教师少数是合格老师,因此临教成为合格老师的机会比较高。我姑且听信前辈老师的分析。
一九六九年正月十九日,我只身携带手提包袱从新山越过新柔长堤取道狮城樟宜码头,再乘搭渡轮,绕过德光岛直奔边加兰丹绒边姬烈码头移民厅与海关。
人生第一次接触浩瀚的大海,觉得挺新鲜,好奇心油然而生。身在船里不断的往外张望。中午时分,海水被阳光照得金光闪烁,有点刺眼的感觉,偶尔,矫健的海鸟掠水展翅而飞过,只恨当时没有能够拥有相机,错过了掠取当前海上的美景。
大约在船上颠簸了两个小时左右,幸亏我没晕船,渡轮突突声响,终于靠岸了!经过移民厅的检查护照,再经过通关卡检查包袱后,就乘搭的士向四湾岛奔驰。
我一心在想,四湾岛到底是不是当时人家说四湾岛世外桃源,人情淳朴,居民安居乐业。这里没有城市的公共设施,没有自来水,人民只能用井水,晚间点亮的的灯光是私营的,国民中学也还没有呢!
约莫整个小时左右,就抵达我执教的四湾岛育本学校。这所学校背后就是大海,一排排的椰树屹立迎风摇曳,一排平房教员宿舍建在卫生部诊疗所附近,另一处教员宿舍就设在学校正对面48号的店屋,隔着地方政府的足球场。我正式报到上任后,曾副校长就带我到宿舍,原来一些高年级的学生已替我清理我的免费的宿舍,他们偶尔也来替老师们汲水,给老师洗澡,还有学生家长将蒸熟的花蟹或鸡蛋送给老师分享。学校董事部体恤临时教师的生活窘境,农历新年特地预支一个月的薪酬,我们这些外乡人莫不觉得此地人情味浓厚,可是为了生计,往往忽略了这里纯朴的世故。
学校早上七时半上课,隔天一早六点钟起床,就在宿舍前面的足球场晨运跑步,锻炼体魄。在这里落户安居后,教学生活有规律,晚间在宿舍批改作业,听听隔壁张老师二胡幽幽的曲调——"二泉映月”,笛子吹奏轻快的曲子——"荷塘月色”,让我有身历其境的情怀。每晚临睡前躺在床上,一边听海涛此起彼落,有节凑的声响,我自然“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 传不习乎?”后来写日记的习惯无形间逐渐也成了我的生活爱好,间接养成更爱阅读习惯。
我每天清晨五六点起身就对面足球场跑两三圈,常常看到同一个扎着乌黑双辫子的少女踩着脚车载着妇女经过,然后又来回载着一木箱鱼虾,原来是少女载母亲到菜市场卖鱼虾;下午在宿舍又看到她载了两桶井水经过,傍晚时分当我陪学生踢足球时,又见她踩三轮车载着一两个木箱冰条经过。
傍晚时分,我与同事在宿舍膳堂吃了晚饭,三五成群在四湾岛大街上散步,一边走一边谈天说地,冷不防两边店屋有学生突然间喊出来:“高高瘦瘦穿白衣裤的是红毛先生!”我们走到露天的东南戏院水果摊档吃水果,然后再散步走回宿舍。轮职的老师还要回校上黄昏班,替学生补习主要的语文课——国语,英语与华语。
补习课结束已是晚上九点了,我义务踩脚车陪伴三湾岛的学生回家,有时也把绰号“无情海”四年级学生载在脚车上。冥顽不灵,屡劝不听的无情海常逃学,英文拼写(Spelling)可以一百分,也可以零蛋,且不怕鞭挞屁股。前天下午留堂时在礼堂高唱《今天不回家》,当晚补习时,S紧张地跑到到学校询问她表弟的踪影,点名簿一查,我说“他已缺席两天了,到海边渔寮,停泊的渔船上偷鸡摸狗,或者睡着了。”无情海也是随父母从凿石城亚音港搬迁来四湾投靠外婆,父亲是鸦片仙的海脚;母亲好赌,夫妻倆常不在家,孩子偶尔乘舅父出海就到舅母家找食,处境也堪称可悲,可怜。
在水果摊,我发现被宿舍的同事就称呼S的少女身影映入眼廉。只见她那双辫子少女也在忙着搬零食,原来少女晚间在这里协助祖父母与母亲做小生意,卖零食,辣沙,啰惹,汽水,香烟之类。
我们常光顾这水果档,偶尔也花六毛半在露天电影院看场电影,也在这里吃拉沙,这样逐渐认识这位少女,听她家人叫她小名——阿巧之类的,乍看之下,粗枝大叶的渔家女,像含苞待放的花蕾,有一种怀春的风韵,含蓄着一种无以明的神祕魅力,引人注目。
我喜欢逛书店,春盛书局就在戏院对面,书店距离学校只有三百米。书店王老板是新加坡华侨中学生,中学毕业后回乡在父亲的五金店毗邻开书店。我常光顾四湾唯一的书店,经营书报,杂志,文具,唱片,卡带等等,我订阅杂志、书报如《明报》,《七十年代》,《人民画报》等。
后来我与王老板逐渐熟络,每逢周末宿舍校工休息没准备午餐与晚餐,我们老师们各自在外面打游击,王老板就邀请我到他家进餐。王老板好客的父母也殷勤款待,开始时他对我这外地人的身世好奇,不免会向我询问家庭里的情况,我也有问必答,如实相告,渐渐的我认识了一家十四成员,其中包括王老板的大妹爱珠,小学毕业后在父母得监管下,除了在家做家务外,就是学些针织,待字闺中。
每逢周末或公共假期,我在学生的带领下踩脚车到处溜达,到五湾铁矾土矿场附件的虎头山,周末到学校后面海边,潮水高涨就游泳;潮水退了就捡贝壳,不消半年,在学生的带领下,这里的木薯园,菜园,黄梨笆都先后进行了郊游或家访;有空闲时,我也随渔夫家长到海上体验生活,当被问道:“先生,不好意思,请问你们一个月工钱是多少?”
“一百五十块还不到!”
“啊!这样少!我们一次出海有收获的话,比你一个月还多呢!"渔夫都是性格粗犷,豪爽,心直口快,我不觉得他们有冒犯我的意思。
每逢周末或公共假期,我就在书店流连。有一天,王老板刻意重播当年台湾歌星青山的流行金曲——《泪的小花》:“在雨夜里飘落下,黄的花白的花,带雨的花使我想起了她,就是含笑的她,为了什么总把头儿垂下,默默不说一句话,见她泪下,见她不说话,真教我放不下;在深夜里明月下,有几朵含笑的花,含笑的花使我想起了她,她的笑艳丽像彩霞,只有她的笑教我常牵挂,深深一笑像朵花,见她含笑,见她不说话,真教我牵挂。”——王老板竟要我猜一猜S的名字,他说这首歌有她的学名在内。当年的我阶级观念很深,把流行歌曲当靡靡之音,根本不在意,在他提示歌词有四处提到“她”的学名,后来我恍然大悟。王老板甚至利用我的名义通过新加坡《丽的呼声弦情寄意》点唱《泪的小花》,《午夜香吻》,《夜来香》等给S收听。后来同事向我提起,我才了解被王老板戏弄的真相。
就这样我才知道她的学名——含笑,原来她的学名还是她母亲托王老板在育本学校新生登记时取的,我才知道原来她的家族是讨海为生,从笨珍龟咯港脚举家搬迁边佳兰四湾岛,而且搬迁好几年了。
听爱珠说含笑十五岁就是家里的大姐大,上有曾祖母,祖父祖母,两个同父异母的叔父与小姑;下有梯级式的弟妹六个人,平时在家须做各种家务,煮饭烧菜,洗衣服,照顾弟妹,听说她只上了小学三年级,在校园里为了袒护自己的祖父的名誉而与同斑同学发生龃龉,纠纷被告发了,原以为老师掂量事件后会坦白从宽,结果在老师面前再三追问下,竟然将骂她祖父的污言秽语的方言如实向老师交代了,结果当场被老师掴耳光,她顿时觉得十分憋屈,伤心痛哭流涕,最后伙同她小姑一起辍学了。
有一天傍晚,我们到戏院看预告海报时,背后传来一阵女孩叫骂声,“喂!浑蛋!你跟我吃完才走!”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被称屁孩的惊慌失措,拔脚就跑,连拖鞋也撂下了,含笑也不示弱,怒气冲冲,赶紧追上去,结果屁孩逃脱了!
我走过去问个究竟,原来那辍学的屁孩吃了一大碗的辣沙后,临走时刻意舀了很多辣椒酱倒入空碗里,孰可忍不可忍!只见她怒气未消,愤愤不平的斥责:“改天让我看到——一定给他好看!”当时,我觉得这女孩真惹不起!
含笑的母亲香嫂不知从哪位同事探听到我是从凿石城来的红毛教师,所以当我到她的摊档买水果时,开口与我搭讪,我也乐意告诉她。原来香嫂有三个兄弟是居住在凿石城,她本身的父母在日本昭和时代就把她送给现在的夫家当童养媳,她日思夜想要见见她仍旧健在的兄弟姐妹们。一大堆做不完的家务与七个梯级的儿女需要照顾,根本没有机会出远门探亲,更何况当时四湾与外界水陆交通非常不发达的年代!
晴天霹雳,首都吉隆坡爆发五一三事件后,人心惶惶,各族居民还是照常亲善往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在育本学校篮球常举行的哥打丁宜篮球锦标赛照常进行无误,观众没有丝毫恐惧,种族冲突而紧张的气氛,处事中庸不阿的彭古鲁仄巴卡众望所归,居功不虞。
隔年学校假期,我回家探望父亲,王老板也与我同行,再隔一年,学校放假了,香嫂邀请我帮忙带着五个孩子到凿石城与笨珍龟咯港脚省亲,同时到水上戏台看酬神戏,顺便拜拜大伯公,我勉为其难只好答应她的请求。
从新山到我破舯舡老家再到凿石城周来探望她二哥,然后就乘车到笨珍龟咯港脚,顺途在新加兰臭狗港(Parit Botak)探望他也是渔夫的姑丈。当晚就在龟咯住一宿。
当晚,含笑背着她母亲与亲戚带着一大群小孩出门看戏时,头一次与我面对面,问我一路来花了多少钱?她担心我一直掏荷包付钱,我却被她突然其来的举动感到有点紧张,她那两道娥眉月的眉毛,一双闪烁又圆又大的眼睛蕴藏着无限的情意,嘴唇红润可爱,微笑时梨涡乍现,有一种特殊的美丽,身穿着浅色的花衣,少女青春期那种说不出的神秘魅力。总之她有一股特殊的美,虽是渔村女,手臂皮肤白净,此时少女的矜持没有了,我倒觉得好腼腆,只好支吾以对!
就这样,回到四湾,就有风声传来,什么“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红毛先生与含笑搞师生恋了!
有一次,我家访时经过含笑祖父店屋,祖父在织渔网,母亲一面听随着收音机哼唱福建歌《补破网》,一面双手往来穿插梭子在补渔网,一见面难免寒暄几句,还邀我进屋里坐坐,我脚还没踏入门槛,只见一中年人从后面出走了,后来才知道是含笑的父亲!言谈中,S妈透露她已向家婆争取在当地东边渔村买块屋地,准备建筑自己的住宅。
有一两年农历新年我没有回家过年,我并不觉得寂寞,空虚,王老板与校工阿保骑摩多带我到六湾奔艾海边游玩,看海,捡贝壳,拍照留影。晚上,在王老板吃团圆饭,与他家人度过温馨的春节,当晚在爆竹隆隆声中,王老板还请我到附近戏院看场电影,是李小龙与苗可秀领衔主演的《唐山大兄》。
当年在四湾岛新币与马币流通无阻,华校生一般在五年级检定考试过后就转校到新加坡升学了。含笑当然也想到新加坡工作,于是到学校找书记申请小学毕业证明书,结果校方只证明她入学与停学记录,结果她大失所望,眼巴巴看着邻居同学到新加坡车衣工作。后来,她索性到梅姐的裁缝店学习,希望有一天可以到新加坡去打工,摆脱琐碎的家务缠身。我也懂得怜香惜玉,同情她的遭遇,只叹帮不上忙!
隔年,S妈言中的五千平方尺价值三百块屋地已建立了一座浮脚屋,香嫂有意将一间房间出租,刚好1972年,校长调升大城市,校董取消住舍津贴,理由是政府公务员调涨薪水津贴,卫生部扩建诊所将学校董事占用地建宿舍撤销,义务为教职员准备午餐与晚餐的女校工也辞职,在这种情况下,好多老师也只好部到村里租屋子兼搭伙食。我欣然接受顺水人情就搬到四湾岛东边去住。当然在这里,个人的衣食住的问题都解决了。流言蜚语又起——“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早逢春” , “红毛先生插倒门当香嫂的女婿了”
——我除了坦然接受现实对我的考验之外,还要如何向这些散播谣言者撇清事实?
第一脚登上崭新的浮脚屋就被大门对联吸引了——“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难道是提示我的人生道路境界吗?住屋后面不远就是大海,每晚临睡时,耳畔传来的是千军万马冲过来产生浪潮声的交响曲,遐思悠悠。
从此,我早晚都要面对香嫂一家九口,一家人直接称呼父母的乳名,对我是罕见的人情事故,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含笑的父亲是渔夫,全身皮肤黝黑,蓬松的灰白头发,说话声音低沉,是个目不识丁的红身份证持有者,平时在餐桌上常有交谈,我总觉得他自卑心很重。他常要我将他出海捕获的鱼虾等海产列明重量,然后寄送在小码头等候的汽船送到新加坡后港鱼商接收,隔天再将钱递送回来。有时他要买些渔网,塑料浮标,渔绳索等也由我乐意代劳。
身材瘦小的含笑的确十分勤块,不愧是小当家,我打心里就同情她的处境,她受正规教育少,责无旁贷似的要照顾一家大小九口三餐,汲井水洗一家人的衣服,还把我上课穿的衣裤烫平平滑滑。有时,她还要到港内载井水煮食,载冰块准备冷冻鱼虾,还要到池塘捞浮萍煮猪食,养鸡鸭。有时侯,她与弟妹们还要到踩脚车到三叔的菜园协助采辣椒。
新家屋前大水井边的洋灰地板上是晒虾米的地方。三月是用沉沟网捕捉剑虾的旺季,渔夫觉得鱼商收购价不理想,就宁愿将一筐筐的剑虾载回家,倒入大锅灶,撒些粗盐,煮到盐水沸腾为止,然后红彤彤的剑虾捞起倒入畚箕,让水滴干了就撒在旷阔的地板让强烈的阳光曝晒。
客厅神龛祖先的神主牌密密麻麻,含笑都记得清楚,届时必须准备祭品在忌日当天举行祭祀仪式,最后烧些冥纸退缘。如果我没有身历其境,怎能体会到贫穷渔家长女的辛劳困境?我对她的关怀一直就在她左右。虽然我懂得家富裕,大孩子最幸运;家贫穷,最大的孩子要吃苦。又有个说法:命由人生,运由自造,总觉得她的责任与义务都没有办法做完!夫复何言!
离乡的日子过的很快,不知不觉在四湾岛渡过了四年,校方委任我当副校长,兼掌教务与训导,薪水还不到两百块钱。更遗憾的是只差三天,错过参加第一届假期师训班,好歹等到第三届的假期师训班快毕业了,我与S征得双方家长同意,有情人总成眷属。没有谈恋爱的浪漫过程,也没有花前月下的誓愿,我用姐姐临嫁赠送的一枚纪念银戒指套在含情脉脉S的无名指上,算是缘订终身了。我俩乘着年终长假,我俩乘船到新加坡拍婚纱照,也将礼饼送给亲友。后来在五湾岛柔密铁矾土矿场附件的餐厅宴客。
在四湾每年有两地庆祝神诞,宝安宫每逢农历三月初十是四王府公诞辰,港内妈祖庙三月二十三也庆祝妈祖诞辰,我太太照例先后要准备三牲——猪肉,鸡,鱼到庙里祭神祈福,还要协助婆婆在庙会时摆摊做生意。晚间还要踩脚车载母亲串门打牌,或到戏院帮忙摆摊做小生意。有时我觉得我太太含笑好可怜,大腹便便还要做粗重的工作,当她忙得不可开交时,我于心不忍,想要帮忙,都被支开了,“你没有力气啦!”
堂堂男子汉,同情她的处境又爱莫能助,当然不服气,我反唇相讥,“你比我苗条,更没有力!”我想起当年割胶,打草,锯橡树干劈成柴火,心有不甘。
四湾每年农历九月海边搭棚制造峇拉煎(Belacan),适逢周末或假期,我就跟随她到臭气薰天,阴暗潮湿的棚子里把隔了一天的虾苗扛出来晒太阳,遇到下雨,那更加倍吃力,一天七八小时,工钱只有五块钱!
年底东北风来临,我岳父就把渔船停泊在四湾淋宜河当避风港,封港天也正是补冬的好时节,家人杀鸭剁肉佐于十全大补药材炖煮,全家人都进补。
一年半载过后,我们的爱情结晶终于出世了,紧张与兴奋心情随之而来,岳母与我不得不劳驾当地卫生诊所的接生婆护士随车随船细心护送到新山中央医院妇产部,下午赶到,几乎旁晚护士才告诉我们顺产女娃,我一看头颅特别长,我岳母说我太太忍受舟车劳顿照成的!照医生的吩咐,头一胎,需留院观察,护理,明天才能出院。
当时四湾没有电讯设备,担心四湾亲人担忧受怕,我回到旅店前先到新山警察局,拜托员警打电话到四湾警署报告好消息,真想不到四湾的警察还真的亲自到我们家通知家人。
隔天,我们从码头回到家,邻里,亲朋戚友兴高采烈几乎挤满客厅,她们携带红酒,麻油,鸡蛋,猪肉,猪肝,绒鸡等待看一看副校长的千金的模样。待婴儿要满月了,他们又送来婴孩的衣服,爽身粉之类,等婴孩弥月当天,我们礼尚往来,回赠邻里,亲戚朋友红鸡蛋,蛋糕,红龟糕,所谓“入乡随俗”,让我深深感到当地风土民情的纯朴实在。
两年后,我在学校办公,我太太由岳母到附近的虎头山下观音寺求签后陪伴在侧,最后在接生婆拉贾的悉心医护照顾下,顺利在家里产了第二胎。我回家看看二娃,母女平安是莫大的欣慰,带了红卡与太太的身份证,即刻到警署领取报生纸,当天值日员警还要我在女儿报生纸上写三个方块字,我受宠若惊,毕竟是第一次受邀在官方文件写中文名字。
我岳母在四十岁时就升级当祖母,自然喜不自禁,在婴孩襁褓期间又催促我俩再接再励,两年后,太太预产期前我把她护送回老家准备生产,果然我们在凿石城喜迎第三胎女婴,一周后,劳动梁书记用甲壳车载送我太太与婴儿回四湾坐月子调养。在当时的家居环境,出生的婴孩弥月后就要拍照申请新马护照,因为四湾卫生诊所当年没有驻诊医生。
七十年代中期,哥打丁宜到四湾的联邦大道已通车了,对当地的风土民情也产生了些许变化,当地的年青人合资购买汽车,自家用也出租。育本学校由校长首开先例,跃跃欲试,毅然组团带领老师与应届小六毕业生,破天荒交由校车载送到首都吉隆坡旅行,途中停留在古试城马六甲参观古迹——1511年葡萄牙人遗留的法魔沙,1641年荷兰人建筑的红屋等,老师与学生们的兴致好高,我与太太把孩子托岳母照顾随团出游,自然更是兴奋无比,毕竟是难得的出外旅行观光机会。当晚在吉隆坡蕉赖小学借住宿一晚。
由于居住在岳父家,而且家庭成员增加,生活的担子也加重了,教员的年工加奉与物价高涨像龟兔赛跑,我天真的想提高自己的学历,于是自修报考HSC高级学校文凭,业余还在当地三湾SMTD国中教母语班,兼任本地两份中文报驻边佳兰通讯员。我当时还没考驾照,而二手电单车是我与三弟买的,并由二湾岛培华叶校长从凿石城驾到四湾。就这样同时我的生活的圈子更扩大,我参加兴起的青团运农耕计划,同时协和杯华人足球赛也开始筹备进行,还有哥打丁宜篮球分会举办的锦标赛会,我都参加赛会的工作。为了迎接文青体副部长陈汉源律师,太太还替我缝制了篮球会的峇迪长袖衣。后来,四湾成立睦邻计划,我岳父出海捕鱼,我责无旁贷代表他参与晚间巡逻任务。
当年校长或教职员调职没有人发起办宴席欢送,一方面是四湾当时没有酒楼菜馆之类。我在一撮朋友的游说下,也征得太太的同意,我岳父慷慨报效当天钓到龙虾,由我岳母与太太亲自下厨煎、炸、炒,炖,七八道菜上桌,尤其是清蒸龙虾,味鲜甜美,更获得大家的赞赏,将调职回霹雳家乡执教的华文老师彭老师更竖起拇指,说我太太是烹饪高手!殊不知我是如何从素食被她变成杂食者!
当年越战还没结束,好多越南华裔投奔怒海漂流到四湾岛被水警扣留,临时安顿在宝安宫附近驻扎,偶尔越过监视,走到海边住宅区来讨食,有些还替人看相,算命,卜卦,太太也要她顺便替我看掌纹。越南婆仔细端详我的掌纹后,说我三十五岁后前途光明,会飞黄腾达。太太给了红包后,我们姑且听之,欣然接受她的美言善语。
除此,我也是四湾自愿消防队的第一批学员,参与哥打丁宜消防局派员前来训练我们,在四湾地方议会大草场,我深深体验了身为消拯队是艰苦辛酸的行业。
第一年报考HSC,收到考生编号与考场时,考期已过去。当地公务言有句口头禅“山高皇帝远”,学校有事故放特假也是用公函申请,过后就宣布放假,过后才接到当局的批准公函。
经过了两年的失败,最后我终于考获HSC/STPM文凭,年功加奉加津贴多了二十多块,登记申请三湾岛的住宅花园计划,可是迟迟不见计划落实,失望之余,申请回乡执教。哥打丁宜县华裔教育官员曾在张校长的带领下到拜访我,告诉我不要呈报HSC文凭,还有机会当小学校长,他们的美意我心领了,我一心想带含笑回家乡,根本不在意留在当地等待机会升级当校长。何况我俩已是三个宝贝千金的父母,回家过年不方便,包车也不容易,虽然从高城到四湾的联邦公路已通车。往年是我四弟陪伴小弟驱车从凿石城来载送我们一家回家过年,1979年农历新年年关靠近了,我小弟来电话说他用的旧车恐怕不胜负荷,所以携带妻小回家过年的念头只好取消了。
农历已未羊年除夕当天,含笑的二妹随丈夫回文律过年,三妹也随丈夫回麻坡过年,原本由有驾照的二妹夫载送鱼虾的工作就由我负责,刚好我没有回老家过年,除夕傍晚我勉为其难的协助岳父将新鲜的斗鲳即时送到头湾码头以便送到新加坡后港渔场。
回家后,在冲洗电单车时,我岳父在餐桌上发现他投注号万字码写错了,他大发雷霆,坚持要儿子去换。太太正忙着准备团圆饭,我本身从来没有买万字的习惯,竟然神差鬼使脱口而出:“你不要,就给我。”当时我要含笑付钱买的号码是什么,我根本不知道。诚如我每个月月底就将学校发的薪水支票交给她处理一样,从不过问开支情况,只听见她好兴奋的说:“第一次,兴兴就好!”当晚团圆饭过后,我与岳父岳母等在搓麻将,附近收注的老板娘上门贺喜 ,真的!我中奖了,还是头奖呢!
隔年,我就利用这笔整八千块钱的奖金向我弟弟买了1298c.c的二手丰田汽车。从此我摇身一变变成有车阶级了!周末或假期,我们就载岳母与妻小到士姑来或古来拜神祈福。当然最后,我申请回乡执教获批准了,我用得来不易的汽车满载而归故乡,除了我岳父岳母与亲朋戚友得不舍,我自己心理也好矛盾,虽然大女儿已在育本学校读一年级了,不过我俩为了孩子们,为了追求更美好生活环境,还是忍痛离开充满美好回忆的四湾岛——这渔乡是我年青时步入寻梦园,追梦,筑梦,圆梦的人生驿站,当年民风淳朴,人情浓厚的地方,更是我梦寐以求,牵肠挂肚的第二故乡,总觉得诚如当年张校长所说,我带走的岂止百万,还有难以利益价值衡量的爱情,亲情,友情,以及我人生轨迹,处处可寻的真诚相处与仁义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