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8月22日星期日

第一次出海

         从凿石城到偏僻的渔乡来,转眼间已过了八年。在这八年里,几乎天天看见一些渔夫载着 渔具,或把刚出海所捕获的鱼虾经过宿舍。可是自己对当地八十五巴仙学生家长的职业捕鱼 的生活缺乏深入的认识。心里早就想到海上去见识一下,可是平时不是苦于没有机会,就是学 校功课繁忙,加上琐务蝟集,那能轻易脱身?

为了体验一下渔民的生活,使自己对本渔乡各种捕鱼法有所认识,趁着这漫长的假期, 一个周末早上,我跟着两个捉沉沟的渔民出海去。沉沟是本地最普遍的捕鱼法。学生家长半数 以上是专捉沉沟。捉沉沟的渔民必须依照潮水的涨落而出海作业,鱼汐一到,无论是晴天或者 雨天,他们都要出海。甚至在狂风暴雨虐之下,他们也得冒险出海,要不然网内的海鲜便会腐 烂。有时,鱼网内会遭湍急的潮流冲走!那么不出海的损失将会更大。

    十二月九日中午。天空中一片灰暗,没有丝毫的阳光。

海水蓝得很浓,舔岸的微波映出群鱼翩翩的影子。听渔民说,这是暴风雨欲来的先兆。 向北望,只见隐约莫辩的五岛屿像雕塑一样宁静;向东了望,一片汪洋,水天一色。一般六马 力的渔船,带着都突突的声音,开动了。渔船渐渐离岸了,船与岸上疏落的鱼寮渐渐远开了, 渔村的影子逐渐在我眼帘中消失了。刹那间,我觉得海是多么伟大,个人就像一点海水一样, 多么渺小呀!在此情境,自己的胸怀也为之宽广起来,眼光也仿佛越过了海的尽头。对于像我 这样久居斗室得所谓读书人,眼前的一切都富有新鲜感。这使我联想到那些尚躲在象牙塔里 的作家,他们不敢投身到火热的生活海洋去。体验广大人群的生活,结果便矫揉造作,凭空捏 出一些歪曲事实的东西来,毒害读者的思想。

这时,渔船在波涛壮阔,起伏不平的海面上奔驰着,后面划出一条长长的雪白的水痕, 泡沫纷飞,涟漪波波竞逐,这正是人生所必经漫长奋斗的象征!

有几只海鸟飞随在船尾,浪头现出灰暗的颜色。

 这时,两个渔夫像开往前线作战的英雄一样,沉着应战。一个中年的在掌舵。另一个年 纪约莫五旬以上的却一面吸烟,一面修补破网。他们那种英勇豪爽的气质不也是从海洋中锻炼 出来的吗?他们起初所吃的苦头肯定不少吧!而眼前他们所表现那种气概可说是他们从生活实 践中,历尽千辛万苦所取得的。

那个掌舵的渔夫又高又大。迎面瞧他的状貌:他面色即黝黑,两颧上肌肉微微隆起,再 加上乱蓬蓬的须发和那道浓又黑的眉毛,恰像一头雄狮。最使人感到不易亲近的倒是他那一双 菱角式的眼睛,咄咄逼人。

终于我先向那埋头修网的渔夫打开话匣子:海伯,你捉鱼捉几年了?

“我讨海二三十年了。从十多岁起在龟咯就跟随邻家李大哥学习下海放绫,过着饱受惊涛 骇浪,风吹雨打日晒的生涯,直到现在。目前我是跟他替船主捕鱼的。”说着用梭子向掌舵的渔夫一指。

近来,巴杀鱼价很好,一斤干蒙卖块八,鱼腥一斤角九。你们可捉有鱼?

以往,邻海里鱼儿产量多,而且没有海贼来骚乱掠劫,捕鱼日子还马马虎虎过得去。由于邻海内鱼量越来越少,大家只好到较有海产的公海去捕鱼,但是这一带却常有武装海盗出 没。像我们这种穷人,为了维持一家数口的生计,不得不碰碰运气,冒险到马六甲海峡去讨生活。有 一次, 当我们下了绫在休息时, 武装的海盗突然出现, 李大哥看不顺眼, 挺身反抗专横跋的 印尼海盗, 结果被打死了。我连同船只及鱼网一齐被拖回印尼去, 吃了三个礼拜的木薯玉蜀黍, 后来托人还了二千多元给狗强盗, 才被赎回来, 船只和满船的绫网全被充公。 回到龟咯, 身无分文, 家徒四壁, 于是才举家搬迁到边佳兰来。

略停了一下, 海伯又说: “ 虽然鱼价是提高了, 但它对我们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善, 相反地, 近来物价高涨, 生活负 担重, 我不得不拼老命找多一份工作来做, 希望赚多点钱, 以期三餐有个着落。” “人人都说捕鱼生活真危险 , 你有打算改行吗?”

改行?” 海伯苦笑:我读不上二年书, 字识不深, 能做什么? 除了讨海还能做什么 头路? 一般在大海上讨海的人, 对经常受到狂风暴雨和那足可吞没渔船的巨浪的侵击, 已不 认为是使渔人生命危险的因素。 其实 如今真正构成生命财产威胁的是人为的, 这包括那一班 惨无人道、在公海上横行霸道的海盗。 有时, 我们在海上作业时, 适逢他们出来活动, 一见 到我们的渔船, 他们就不择手段, 企图谋财害命, 干其伤天害理的勾当……

突然, 轰隆一声雷响。 抬头一看, 漫天乌云密布, 风骤然剧烈地咆哮起来,汹涛巨浪好像魔鬼的血口,一个接一个地冲来, 哗啦哗啦响, 船身被震荡得像要覆盖一样。 我开始 有点慌张和害怕了, 尽管双手已经牢牢抓紧舷木, 可是心还是跳的那么厉害。 我担心会掉入 大海, 我后悔不听他们的话, 跟他们同来吃苦受死。 心中尽考虑如何开口说要转回头逃避暴 风雨, 可是又碍于面子问题, 不好意思提出来, 更何况当初是自己坚持要跟着来的。

反观那两个惯于跟大风搏斗的渔夫, 从他们俩黝黑的脸所流露的表情看来, 压根儿就 找不出丝毫因情势紧张所产生的恐惧。 相反地, 他们还是那么镇定, 神色自若, 仿佛眼前恶 浪风险是不在他们眼里。 这种沉着应战的精神使我自叹不如, 对他们不禁肃然起敬。

正想开口, 只见那个隆鼻头, 短矮身材, 筋骨强健的阿海, 不知何时已像顶天柱一 样, 站在船头甲板上, 脸上一条一条的皱纹呈现出他几十年来所经历的辛酸与劳苦。 此时, 他雄赳赳, 气昂昂地对着汹涌海面和阴沉沉的天空观察了一番, 然后对我说:少年的, 东北浮了,看势大风雨就快要来了!-- 你怕么?-- 赶紧穿上这雨衣,到卡央里去避雨吧!说着拉动拉链,想把他身上的雨衣解开给我穿。

海伯, 不用为我担心。 我会照顾自己的!我毫不犹豫的说。 心想: 这次出海的目 的是想借此机会体验一下渔人的生活。 要是因为遇上大风浪或暴风雨而畏缩起来, 那又怎能 经得起现实生活中的严峻考验呢? 想到这里, 脑海浮现了前辈作家笔下那英勇的海燕生活 战士的形象。

让暴雨来得更加猛烈些吧!我心里在想。

两个渔夫看我意志坚定, 丝毫不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 只是笑笑不语。

霎时间, 天空被重重阴霾所笼罩着, 周围一片黑沉沉。 眼前好像有着无数黑压压的小 山丘在汪洋中漂浮着, 一座又一座地翻滚过来, 后面好像有一个雄浑有力的巨人, 凶狠猛烈 地向船身冲击, 一时射出雪一样璀璨的浪花觉得它多么富有诗意, 眼前的浪花却像我的心跳 一样, 十分紊乱。

风不停虎虎狂吼着。 一会儿, 豆般大的雨点疯狂的打在海面上, 也打在我们身上。 这时, 海面活像一个一个血盆大口, 来势汹汹向我逼近, 仿佛不吞噬掉我们势不休似的。 在 狭小的面积上颠簸着, 摇荡着, 弄得我头昏眼花, 好几次差点就呕吐, 我强行忍住。 此时 处境是多么恶劣, 而我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只有面对死神的挑战, 跟险风恶浪进行一场 激烈的斗争, 大家心里明白, 也只有这样,才有一条活路。

海伯站在船舷注意捞抓浮现海面的鱼桴, 此时那艄公已暂停了摩托, 然后两个人有节 奏的, 使劲把沉重的鱼网从海底拖拉上船, 然后把船尾端那绳索解开, 把鱼虾从船底拖拉上船,然后把船尾端那绳索解开, 把鱼虾倒入隔开的船舱里, 然后又把船尾绑紧, 随机把网又 抛下海里去。 接着, 艄公阿呆又开了车头在海面上巡视, 找寻浮起有红色记号的鱼桴。 我因 为船身摆动不停, 根本无法站稳, 只好一手抓紧船舷, 一手溅泼汇集在船里的海水一瓢一瓢 舀掉。

这样坚持了两个多小时与风浪紧张又刺激的搏斗后, 两个渔夫终于把八条沉沟网统统 捕过了。 有一些网破坏不堪, 便把它们放在船头准备载回鱼寮去修补。

当我们启航回家时,骤雨已过, 风也变弱了, 海面开始恢复风平浪静。 煦和的阳光 也从层层的乌云堆里钻出来。 渔船带着精疲力尽的身躯满载而归。 然而,当我从目眩头晕清 醒过来时,寻遍了整艘船, 只见那些夹染烂泥的臭鱼腥之外, 鲜鱼活虾的影子寥寥可数。那充满了烂泥而又破坏不堪的网里却躺卧着一只一只身躯臃肿,蠢蠢欲动的水母。

看着这些白白发胖,伸展透明触手的家伙, 渔人们的脸色, 不知何时已被一股暗淡悲 哀的阴影所笼罩着, 他们吁叹想一支一支芒刺穿透了我的心。

当渔船靠岸抛锚时, 在鱼寮等载鱼的朋友, 迎面劈头便问:

喂! 老林, 怎么样?-- 有抓到白兔吗?

被他一顿问时使我犹如丈二和尚, 摸不着头脑, 尴尬极了。 仔细一想, 才明白他话 中真正的含义。 于是我说:

白兔倒没有, 不过差一点葬身鱼腹,回不来咯。有机会再叫我去!

接着是一串豪爽洪亮的笑声!

这一次出海回来, 亲眼看到,平时我们享用的鱼虾, 无一不是渔人千辛万苦,冒着生命危险地向大海争取的。可见一鱼一虾, 渔夫付出的代价着实不小; 而渔人与大自然展开紧 张而刺激的搏斗却在我脑海里烙了深刻的印象。 那寄生在渔人群中吃人不吐骨的大白鲨却 常教我忆起, 不知什么时候, 横行在生活海洋中的大白鲨才被消灭殆尽?

看海遐思

         本来家居在胶林环抱的乡村里,根本就没有机会看见海。八年前,因生计关系被逼迁到 这几乎与外界隔绝的渔乡~边佳兰~来。从此早晚与南中国海接触,结了不解之缘。

曾经一段时期,每到傍晚饭后,我便散步在校园后面的海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大崖 石上沉思默想。

遥想当初我刚来到这偏僻的渔乡,由於自己性好清静,跟那些爱胡闹、饱食无所用心的 同事总是格格不入。平时,我们虽是同餐共宿,但彼此坐下来谈些正经的事情是从来没有的。 当时无论在那一种场合,纵使多么热闹,多么欢乐,不善交际和应酬的我,几乎没有对象可以讲话,更谈不上吐露心曲。我打开心灵的深处感到寂寞,心里纵有千言万语也不随意吐露,在那时期里,我只有籍笔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情感。然而,忧郁如千斤重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我 这颗失意落寞的心,使我几乎透不过起来。渐渐地,我变得暮气沉沉,青年所具有的蓬勃朝气 和青春活力已从我身上逐渐消失了。於是有些同道便在我背后冷言冷语,说我自命清高,孤芳 自赏,老成孤独,我不想申辩,只好默认。

在那一段临教的生涯里,日子多数是充满着忧伤和失意,前途一片渺茫,生活没什么保 障。人生真谛,职业,前途等问题常困扰我,於是我得空便徘徊在海边,深思冥想,向大海倾 诉心声,仿佛只有大海才能了解我游子的心情。

 就这样,我爱上了海。

     每次,临近蓝色的海疆,让坦然的心胸盈满着喜悦的激情时,我总忆起祖国蓝色的海曾 有一段漫长黑暗的日子。

     在那暗无天日的时日里,终于从沉默中行动起来了!它激发出震撼山岳的怒吼,将可恨 的侵略者驱出我们的邻海。

柔和的海风,轻盈地,阵阵地向我吹送,阵阵凉意泌入肺腑,驱散了那重重落寞的阴 霾,顿时叫我沉重而蔽塞的心胸不禁开朗舒畅起来。

当海潮还没有涨到顶点,海面是起伏不平的波浪,一排又一排地汹涌而来,靠着风力, 卷起像山般高的海浪,直到靠岸时,猛力一撞,霎时间直往下冲泻,轰然发出一阵巨响的声浪 来,像万马奔腾,千军呼号,声势震撼人心。一阵狂涛骇浪过后,那无数随波逐流的死尸和杂 物被冲击到岸上来。

 海浪冲击在岩石上,溅射出一串串的浪花,四处缤纷,美丽极了。人的一生就该像海浪 那样,趁着生存时丝毫不畏缩,以本身的火去碰触他人赤热的心,使大家为这社会发一分光, 即使是那么一闪即逝,可是这短暂的闪烁也可照耀人生。

雪白的水花泡沫,经海风一吹,轻盈地飘落在我足踝上,把我的长裤也沾湿了;顿时一 阵冷冰冰的感觉打从我脚尖沁入心房,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这是一种难得的情趣。

凝神地看着那充满神秘感的大海,倾听着那阵阵雄浑澎湃的海涛,不知不觉中,浩瀚的 大海已披上苍茫迷濛的暮色。三三两两的渔船,疲惫沉重的身躯,陆陆续续向岸边鱼寮靠近, 在那清渺暗淡的海面上,一艘又一艘轮船,隐隐约约地向前蠢蠢移动。夜色更浓了,此时停泊 在海上的大船亮起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令人眼花缭乱。乍看起来。那艘外来的轮船好像是在向 本地人炫耀他本身的光彩灿烂。望着那魔鬼眼似的七彩灯光,不期然而然使我联想起轮船上那 一大批的劳工。他们身份特别,有国不认他,有家归不得,就这样他们几乎被注定要一辈子在 外国大船上作牛当马,出卖廉价劳力,将本地的铁礬土,一铲一铲地堆满了外国货船,辗转载 到外国去满足那些贪婪,损人利己的所谓工艺先进国。

夜更深了,货轮上的劳工,可能饿着肚皮为波士赶工呢?那些病卧不起的还赤膊躺在烫 热的甲板上呻吟,有些在梦呓中隐约地听到他们在呼妻唤子,那种凄凉的景象在我脑海中烙了 印,教我要忘也忘不了。

自从我了解了轮船上的真象,了解穿上卖命过活的老公的身世和处境后,我觉得大船上 七彩缤纷的灯光虽是那般美丽迷人,但在我的意识中它只不过是魔鬼脸上的雪花膏罢了!

几年来,看海无形间使我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它也是我精神生活上的一种享受。我将 永远珍惜它,因为它充实了我心灵上的空虚。同时也是我生活中的一个转捩点。

我伫立在海岸边,凝视着蓝色的海,聆听海的心语,使我感觉到:幸福的日子终究要来临!

2021年8月21日星期六

块半钱

       从学校跑回家里,小牛本想把今天学校里的事告诉爸爸,可是每当看到爸爸那副难看的苦瓜脸时,他的胆子不知飞到那里去了?已吐到嘴唇边的话一股脑儿猛吞到肚子里去了。于是只好沮丧地去找妈妈商量一下。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行不通似的。他心知肚明妈妈辛辛苦苦割胶得来的钱全交给爸爸,而钱正是解决他目前难题的唯一东西,他不想看着爸爸和妈妈像上次那样,为了他需要钱用而发生口角,结果弄得妈妈整天哭哭啼啼,弄得一家鸡犬不宁。

 

          当天晚上,小牛没情绪念书,破例很早就上床去睡觉。可是他一整夜未曾合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级任余先生那严峻无情的面庞来。他那虎吼般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咆哮起来。一会儿,那愁眉苦脸的父亲,一会儿憔悴瘦削的母亲又呈现他面前。他不想多看他们儿眼,赶紧用那张满是补疤的布被,把头蒙得透不过气来,然而还是没法子。想着想着,泪水泉涌般地淌了下来,把那枕头也弄得湿漉漉的,鼻孔也蔽塞起来,呼吸很是困难。他吃力地呼吸着,渐渐的他呼呼入睡了。。。

 

          每天凌晨,当人们还在甜蜜的梦乡中,小牛早被妈妈拉起来到树胶园去谋生了。平时,小牛像小猴一样,活泼灵敏,蹦蹦跳跳到胶园去,可是这次他可变了,连妈妈也体会到这一点,不禁狐疑起来,于是关怀地问:

阿牛,走快一点啊!咦,怎么了呀!为什么不说话?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答腔。小牛像掉下深思的深渊,没听见妈妈的话似的。

喂!阿牛啊!为什么不说话。母亲声音格外温柔。

妈。。我。。我。。小牛吞吞吐吐,好像有难言之隐似的。

          妈好像有点不耐烦了:到底是什么事啊!快说!

          沉吟了片刻,他终于鼓起勇气说:妈!先生说如果我再不把杂费缴清,他就要割掉我的名了!

          这一句话像一阵很猛烈的风把一缕淡淡的愁云刮到小牛妈的身上。本来够凄凉的她更显得凄惨万分了。苦思了好一阵子,母亲才慢条斯理说:好!等下午我向你爸爸要。

           “不,不要跟爸爸讲。等一下,他又不给我读书了!小牛又着急又颤抖地说。

 

          中午时分,割胶回来,妹妈妈把孩子的问题讲给丈夫知道,只见爸爸眨了眨那深陷,忧郁又充满血丝的双眼。

           “他要钱来做什么?

           “要交杂费。

什么!又要交杂费!我没钱!叫他别读书了!父亲一下子就气恼了。

          被父亲这样一吆喝,母亲像一尊泥塑的观音菩萨,发愣地站着那儿,心里的凄苦便渐渐堕下头,她一直默默无言。

          这时,在房里,拿着衣服正想去冲凉好上学的小牛从墙缝向外窥视。他正像一只被猎人穷追而受惊失措的小鹿,心里忐忑不安,在阴暗的房间内微微发抖,他看见母亲受了委屈,木然立着,突然父亲雷鸣般的吼声,震惊了他。

哼!那鬼仔躲到那里去死!

          母亲只是流眼泪,并没有开口。

          锁在房门内的小牛浑身哆嗦,额上冷汗淋漓。

          突然砰嘭一声,小牛知道父亲在门外了。他怕得发抖得更厉害,手足失措,正迟疑不决时门外父亲的嘶哑粗犷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X令母,你还在里面死!还不给令爸滚出来!

 

          小牛尝过父亲的掌掴,那粗大麻辣的藤鞭痕要好几天才会消失。想起父亲平时续酗酒,不时无故打他出气,他更加心惊胆跳。这时他的心跳得更加剧烈万倍。

           “X令老母,你还装聋作哑,还不跟令父死出来!待会更看我怎样收拾你!

           “的一声,木门突然敞开了。父亲像一只饿得不能再忍的老虎,冲前去攫抓小牛这只可怜的羔羊,小牛乖乖地一只手被父亲紧紧抓住,使劲地把他强拖出门外来,一手拿起一条藤鞭,噼噼啪啪地抽了起来,小牛 的一声呜哭了起来。嚎哭声震了左邻右舍,小孩子把门几站得密密麻麻,好像在围观一场把戏一样。听了孩子的哭声和藤条声,怎不教母亲疼心欲绝呢?她原想去劝解一番,冷不妨小牛爸手上的藤条接二连三的落在她身上,一阵阵痛楚透人心脾,鼻子酸溜溜,眼泪像瀑布一样泻了下来。瞬时,眼睛像被一层玻璃隔蒙着一样,只听见她 的一声走入房间里去痛哭一场了!

          可怜小牛边哭边打哆嗦,可是摸透小牛爸个性的邻人,没有人敢挺身去权止。只听见小牛爸一边打一边骂道:

           “X令老母,自己三餐都成问题,还要交什么杂费!

          小牛抽抽噎噎,呜。。呜。。

           “你还不快说!我打死你!小牛爸怒睁着虎眼,气犹未消地咆哮着。

           “交杂费。。。小牛铁青着脸气哽咽,胆怯怯地说,垂下头,眼泪一滴紧接着一滴地,手触摸遍身着血红火热的藤痕。小牛的爸却像一只受了重创伤的野牛一样尖声疾嚷: “哼!我整天以雨打日晒,才赚几块钱!吃用还不够,哪有那么多钱给你交什么费,还是不要读算了!读个屎!干脆到树胶园去拜树头!今天还敢去学校。我非打断你的狗腿不可!

          小牛爸像找到了发泄心中悒积的晦气工具一样,指着在桌底抽抽噎噎的小牛,粗声暴气地喝骂个不停。

          一层一层的凄云惨雾沉重地笼罩着小牛家。

 

          为了不再受皮肉之苦,小牛已几天没去上课了。中午割胶回家后,在冲凉房冲凉时,他胳膊和大腿上的条条鞭痕还隐隐作痛,想起蛮不讲理的父亲,鼻子酸溜溜,眼眶顿时红了起来,眼泪又涟涟而下。

          下午草草吃了妈妈为他留下的稀粥,就在门槛坐着,用那双黝黑的手支撑着下巴正在凝神沉思。

          这时天上正飞散着薄薄云层,阳光很强烈地射在“千疮百孔“, 破坏不堪的柏油路上。一个七,八岁光景的小孩子赤裸着上身,正在垃圾桶内寻找东西。这引起了小牛的莫名好奇心。再仔细看那小孩时,才认出他是街尾寡妇七婶的长子-狗仔。

          这时,狗仔的裤满是尘埃,好像刚从土洞里钻出来一样。那个疲惫而脏兮兮的脸孔,仿佛做过那么多粗重的工作一样一身瘦得剩下一副骨骼,头发蓬乱得像杂草。然而为了肚子,狗仔不得不强自凸着一对无神的眼珠,伸出一双枯乾的小手往垃圾堆里七摸八索。好久,狗仔才从垃圾桶里拿出一个牛奶罐,他继续找,可是找不出任何空罐来了。狗仔把那个空罐放入一个破破烂烂的麻里去,然后把他拉起挂在肩膀上,无精打采的,举起脚步别处去了。

          亲眼看了狗仔的一举一动后,小牛心中感慨万千,与狗仔比较起来,他可比狗仔幸福多了。狗仔只读了两个学期的课就辍学了。因为他父亲被橡树压死了,弟妹年纪又小。为了维持一家的生活,他和母亲一早去割胶,下午他就要到外去找空罐,转卖给人家,赚一点钱帮补家用。

          想了想,自己竟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跑入屋内去,翻箱倒柜,终于搜出一个置放很久的麻袋来。妈妈见他举动不像往日,问他,他只是支吾其词,一溜烟就跑从后门出去了,妈妈只得默然地摇头。

 

          隔天,小牛早把几天前被鞭打的事忘得一乾二净了。割胶回家来,草草吃了稀粥,冲了凉换了校服,拎了小篮子像猎狗看见野猪一样,一口气直朝校门奔跑而去!

          这时,上课钟已响过好久了,班主任余家富才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教室。

          看到余老师那严峻的脸色,小牛的心像中邪似的。愈跳愈剧烈。这时余先生正在点名。当先生叫到李小牛的名字时,他不禁打起冷战来。突然先生停了下来,问道:“小牛,为什么你连续缺席几天?”

          小牛活像一个人像模型,木然地站着,铁青着脸说:“我妈妈生病,我。。。我在家里照顾弟妹。”

          “真的吗?”余先生脸上毫无表情地问。

          “真的。”

          突然,坐在角落的一位同学沈财宝喊了出来:“先生,他说骗话,前天我明明看见他被爸爸打得哭哭啼啼,他爸爸不要给他读书,所以他不敢来上课!”

          “是真的吗?”余先生声音跟着像雷鸣一样地响了起来,似乎要震聋全班同学。 “我最讨厌那些对老师讲骗话的同学!” 接着气得呼呼大叫,跳了起来,抓了那只粗大的藤条,像狂风扫落叶一样落在小牛屁股上。小牛像代罪羔羊,眼泪涔涔而下。

          这时课室内鸦雀无声。同学们个个脸上表情麻木,吓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不敢说。小牛哭丧者脸,一手摸屁股,一手拭眼泪,走回座位去,把脸部掩盖在双手中呜咽。余先生又像杀鸡儆猴地向同学训话了。这时,钟声也跟着断断续续的响了三下,余老师接下去又向同学们催讨杂费,那一些总是没法缴付的同学又被痛骂和警告了一顿。说再不交要割名了。小牛正是为了此事而担忧,他变得闷闷不乐。

 

          下课后,同学们全都一窝蜂地跑到食堂去,剩下小牛一人在课室外阴草地上踱来踱去。突然,他的眼睛仿佛被一线很强烈的光线给射住,他觉得很难受,走向前一看,原来是一个五角钱的硬币。他的心跳得很剧烈,忡怔一阵,犹豫不决,一时不敢伸手去捡,于是只是在那儿徘徊。当他扫视周围一下,发觉近处无人走动,他走前去,壮着胆子把那个东西捡了起来。当他捡起那五角钱时,沈财宝和另两个同学从那边跑了来。

          沈财宝就冲向小牛,口中问道:

          “你拾什么东西?”

          小牛的手像商店一样放入裤袋,可是太慢了,财宝早把他的手捉着了,他的两个朋友也已走到他身边来帮助财宝抢小牛拾到的东西。小牛急得额上淌出淋漓的汗水来,极力挣扎,拳打脚踢,就连吃奶的力气也使了出来。他终于逃脱了。在艳阳下草地上,他拼命到处乱窜,而财宝却像一头疯牛一样在后面穷追直赶。小牛跑得快,起先他们三人都捉他不到,后来,他精疲力竭,寡不敌众,终于被捉着了。沈财宝威气凌人地说:“哼!你到底要不要公司?”

          小牛若无其事说:“公司什么?”

          “别装蒜,你捡到的钱。”

          小牛青红着脸,激动地说:“那是我的钱。我一时不小心落掉的。——为什么要和你公司?”

          “别骗,我都看见了!——明明是你捡到的!”

          “呸!”小牛气咻咻地:“你们要不要放手?“

          “不要又怎样:” 财宝横着头反问。

          “我报告校长去。”

          呸!校长你爸爸呀!我才不怕他呢?“ 财宝很傲慢地说。

          “财成!搜他的裤袋,“财宝命令道。眼看那个叫财成的就动手。小牛却不肯就范,把口水吐在他们两人脸上,犹作困兽犹斗,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挣扎,可是这次却逃不了。

          “见校长去!说你偷钱,又用痰吐我!“ 财宝怒气冲冲地说。于是几个人拉拉扯扯地把小牛拖到办公室去见校长。

 

          那时已经是上第六节课了,教师们纷纷离开办公室,只留下一个身材臃肿的人。他就是专以“严“一个字来施教的人。平时学生看到他那副严峻的脸孔,都会不寒而栗,怪不得站在他身旁的同学都沮丧地低垂着头,像战场残败的士兵一样。小牛的心像沸腾的热水一样,剧烈的跳动着,仿佛要跳出来一样。突然”砰“的一声,校长转动了垫椅,转过头来看那三个学生,问道:

          “什么事?嗯?”说着向他们三个人打量了一下。他那尖历而凶狠的眼睛落在小牛身上,小牛觉得浑身不舒服,入像有一丈一丈的芒刺正向着他身上的肌肉扎刺一样,顿时感到焦急万分,不知如何是好!

          “嗯!你为什么穿这么肮脏破烂的校服?”

          小牛只垂下头,觉得尴尬万分,一句话也不说,使得性情暴躁的校长有点火,他不耐烦地说:“快说!为什么!”

          “我。。。我。。。我弄脏的!”小牛吞吞吐吐地说。

          “啐!这么大还弄脏自己的衣服!我叫你明天要穿得像样点,别每天都被人家讲!知道吗?” 停了一顿又说:“你们三人什么事?”

          这时财宝铁青着脸,战战兢兢,期期艾艾地说:“小牛偷我的钱不要还。”

          “什么?偷钱!那一个啊,那么大胆!快叫他出来!”

          “就是他!”财宝指着小牛说。

          “是你!你为什么要偷人家的钱?快说!”校长气得满脸涨红,厉声呵斥,下意识地从抽屉里抽出一枝两尺有余的藤条来,在三人的脸上摇晃着,好像是在示威一样。

          小牛被校长一喝,心跳的更加剧烈,颤抖着音调,吃吃地说:

          “我。。。我。。。没有。。。偷钱。。。”

          “有!明明就是他偷的,我亲眼看到的。”财宝忙着抢白。

          校长向另外两位同学瞟了一眼,说:

          “真的吗?”

          “那么钱在那里?”你们知道吗?

          财成期期艾艾地说:“我看见他放在裤袋里。

          校长转向小牛:“快把钱拿出来!“ 小牛犹豫不决,手足失措,不知要怎么办才好。只见他眼眶发红,充满了泪水。正在迟疑,冷不防校长雷霆大声咆哮:”我叫你快点把钱拿出来,听见吗?作小偷还没被处罚还敢哭!“

          经校长那么一吒问;小牛像受了莫大委屈一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接着才把银角交了出来递给校长。校长像一个贪赃枉法的贪官污吏,不问青红皂白,不追究原委,随即抡起那条藤条,狠狠地抽在小牛的屁股上。小牛正似一只待宰的小羔羊,豆般大的眼泪像水一样,一滴一滴掉了下来。而那三个幸灾乐祸的小朋友却暗中高兴。

 

          回到课室时,级任余老师只停财宝一面之词,毫无考虑地在同学面前讲了一些中伤小牛自尊心的话,可怜的小牛,只管伏在桌面上不断痛哭。当钟声响时,余老师还再三嘱咐道:

          还有两天,那些没交块半钱图体费的人赶快交清,否则很麻烦就是。。。

          自从这此被诬告是小偷之后,本来沉默寡言的小牛变得更消沉,在学校里,同班同学对他总是冷冰冰的,他们大概都受了余老师的话:“他是一个小偷,要小心提防他,时时刻刻提高警惕。还有同学甚至公开为难他,冷言热讽,侮辱他,从此,小牛越变越孤独了。忧郁和衰愁又长期也遗留在他脸庞上。

          傍晚放学回家,父亲卖鱼还没回家,他草草喝了一杯冷水后,便溜出后门去,提了麻袋,一溜烟不知去向了。

          等到天边摸黑了,他才带着疲惫的身躯从后门溜钻进来。这时,家人都已吃过了,他只好一个人狼吞虎咽地吃着那些冷饭残肴。饭后就在一盏光线不甚充足的灯光下,拿起课本就大声朗朗地读了起来,有时也写写字。这样写写读读历时一点半钟后,小牛才上床睡觉。一会儿就呼呼入梦乡了。

 

          隔天放学回家,小牛蹑手蹑脚,跑到后门去找空罐,他边走边想:假使再拾到十多个,那块半钱的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想到这里,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胜利的微笑,于是情不自禁地哼出一支歌来。他朝东南茶室看去。茶室用很多罐,所以在茶室后门时常可以拾到好一些空罐。可是今天一个影子都没有了,使他大失所望。他颓废得像一头丧家之犬,下意识地从茶室内走去,发觉满脸油光闪闪的校长正在洗麻将牌,他愕然地把头转过去,赶快跑开了,心里还一直跳个不停,心里自我安慰:“幸亏没给他看到,要不然明天屁股又要挨鞭子了。”当他正在东南茶室前面角落垃圾桶中找空罐子时,一个人从茶室的椅子站了起来,走向垃圾桶边去,问道:

          “小牛,你在干什么:”声音冷峻嘹亮。

          小牛做梦也想不到在课室上聆听惯得熟音现在居然嗡然在耳中环绕起来。于是他意识到一个尴尬的局面是免不了的。他在想一跑了之,可是不能,只好低着头,呆立在那儿。

          “余先生。。。”

          余家富的严峻面孔屡时间被一层阴森森的阴云笼罩着,冰冰地:

          “你在做什么?肮脏鬼-还不快点给我滚回家去,混蛋!”

          呆若木鸡的小牛移动了身体,三步作两步地跑回家。余先生骂他的几个字汇若一条毒蛇,把小牛的心给噬住了,眼睛差点儿夺眶而出了,他极力忍耐。他想不透为什么先生把他叫着脏骨头,坏东西!

          他带着麻袋,独行于龌龊不堪,臭气迫人的后巷,放眼到处找那两三分钱代价的空罐。也许是被那小狗仔捷足先登拾光了。于是就怀恨起狗仔来了。他怨恨狗仔夺去他的空罐,想到这里,不期然而加速了步伐朝公共垃圾焚化炉去。他想,那边一定有很多很多等待他一人去拾吧!

          怎知,当他刚刚抵步时,他就看见狗仔正拿着一枝树枝寻找空罐。看了这种情景,小牛怒从中生,冲上前去与他争论。在地上找到了一枝树枝,站在恶臭熏天的垃圾堆上,像找黄金一样紧张。看到小牛来了,狗仔就拾得更起劲了。东找西找,小牛只找到几个而已。他突然看见距离麻袋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空罐,小牛虎视眈眈走近去,想把那个空罐拿走,突然一个声音喊了出来:

          “哎呀!小牛,你为什么拿我的空罐啊!”狗仔右手拿着树枝,连走带跑到小牛面前。

          小牛若无其事般地:“噢!什么?我拾到的罐说是你的,你讲不讲理呀!”

          “什么讲不讲理!是我亲手放在麻袋旁边的。”狗仔气呼呼的,把手向小牛面前伸去,气煞地喝道:快还给我!“

          小牛凌气咄咄逼人地说!“凭什么一定要还你?这罐子又没有写上你的名,-你是什么东西!“

          狗仔气得那对小眼睛也睁得圆圆大大的,凶狠的眼光投在小牛脸上,歪斜着头,切齿地问道:“你真的不还。。。?”

          “不还又怎样?”

          话还没说完,狗仔手上的树枝呼的一声飞到小牛头上,要不是他闪躲的快,面上早加了一条血痕。这一下小牛真的被激怒了,把那空罐向狗仔身上出力一掷,幸亏狗仔闪避迅速,那空罐飞过狗仔的耳朵。这时两个人扭成一团。打来扭去,结果小牛被狗仔打倒在地上哭,狗仔双手插腰,怒犹未消地咒骂着。小牛一边擦眼泪,一边用污言秽语把狗仔骂个狗血淋头,然后拖着麻袋颓废地走开了。

 

          太阳渐渐偏西了。残阳照在垃圾堆上。一条长长的人影在垃圾上蠢蠢地移动着,突然那条长长的人影缩成一团,呼痛声不绝于耳。原来小牛不小心被生锈的铁钉刺中了,一时血流如注,他心慌意乱,一时没了主张,七手八脚,不知如何是好眼泪滚滚而下,沾满了腮边。放眼一看,四周是死一般的静,他不敢再看下去,拖了麻袋一拐一拐地走回家去了。

          回家后,后门已上锁,他不敢上前去敲门,只是从墙隙缝中窥视一下。在一盏幽暗明灭不定的灯光下,隐约可以看到父亲单身只影正在喝酒。桌上只有一小碟咸鱼和另一小碟番薯叶,经验告诉他,父亲又失意了,一层沉阴的优悒笼罩着他削瘦的脸孔。小牛的心狂跳个不停。心想:父亲又喝醉酒了。他又强忍着痛,从后门溜入屋里去。于是蹑手蹑脚摸黑走入睡房去。

          “咦!你去了那里?”

          小牛妈带着塞鼻的声音问道。

          小牛吓了一跳,他想不到妈妈现在还没睡觉。镇定一下,低头说,撒了个谎:

          “去同学家读书。”

          “去那么久。你父亲刚才问你去那里?”母亲呼吸很吃力的说:“今晚?你要特别小心,他又发酒疯了!去叫你弟妹回来睡觉。。。”说完又用力吸一吸鼻涕。

          “知道了。。。小牛说声,一边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下,偷偷地摸出一条布来,赶快把他的伤口绑了起来。

          这时候,弟弟拉扯着哭哭啼啼的妹妹走进房来,“妈妈,狗仔把我和妹妹打哭了。“

          “嘘。。。别喊。妈妈睡了!“接着战战兢兢,一瘸一拐地把弟妹哄骗到冲凉房去洗脚。

          “静!哭父哭母!令老父还没死!“爸爸暴跳如雷,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来势凶凶地说:

          “哼!你,刚才到那里去?小弟小妹也不顾,工也不做!”一口气骂过,打了一个响嗝,呼出浓郁的酒味来。

          小牛吓得哑口无言,心又紊乱无序地跳动着。

          忽然“叭叭”两声轻脆的耳光。妹妹吓得再也不敢大声哭了!

          “下次再这样,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等到替弟妹洗抹完毕,打发他们上床睡觉后,他才隐隐觉得肚子饥饿了。刚好,父亲也出门去帮忙宰猪。他马上跑到厨房灶头去找点东西果腹。可是,摆在他面前的却是那盘见底的长豆叶和一条咸鱼,再往饭锅一看,只有几片焦黑的锅巴而已。顿时觉得鼻子酸溜溜的,泪水差点又要滴下来了。

          在绝望之际,只好以一两杯冷开水来解决辘辘的饥肠。过后,拿了书本来温习课文。突然,他觉得右脚有点麻痹的感觉,稍微动一动,那痛楚的筋肉仿佛抽搐得更剧烈,简直疼入心脾。在暗淡的光线下,一股血腥味很重,但那块布条已沾满了斑斑的血迹。鲜血是止了,但痛楚却从未觉有减轻。他心有余悸,又不敢告诉母亲,趁着爸爸不在家,赶快把血迹用冷水洗一洗,就上床睡觉了。

 

十一

          隔天,小牛在酣睡中被母亲强拉起来,当他的右脚与地面接触时,只觉得很沉甸甸的有点刺痛的感觉,揉擦那惺忪的睡眼,一时悲从中来,脱口哀求似地说:

          “妈!我。。。我走不动我不去胶园了。”

          “怎么了。”母亲咳嗽一阵停了,才温和地问,走了过来。

          小牛哭丧着脸说:“昨天给铁钉刺伤了。”母亲一面责备他,一面拿消毒药膏替他贴在那红肿的伤口上。然后带着慰藉的口吻说:“你不用去胶园了——。呆在家里,别随意走动。”说着替小牛盖上被,走出门口,一个人头顶着胶灯到胶园去了。

          妈妈上胶园去后,小牛并没有入睡,他思潮此起彼落,错综复杂,偶尔脑海中浮起余先生绷个紧紧的脸孔,忽而是那酩酊大醉的爸爸,继着是在学校中受同学诬告,受老师和蛮不讲理的同学轻视和奚落。忽然间,他耳际仿佛又响起狗仔啼哭和痛骂声。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那块半钱的图体费。回忆着,辛酸的眼泪又滚了下来,把枕头沾得湿漉漉的。

 

十二

          隔天,天刚蒙蒙亮,爸爸下坡买鱼去了。家里只剩下他和两个弟妹。趁着弟妹还没起床,他只吃了几个马里饼和一杯白开水就拿了麻袋出去了。

          当他回到家里,已是早上九点钟了,他赶快把麻袋内的空瓶倒出来细心地算,然后把麻袋驮在肩膀,跑到街上去卖给收买商,换来一掌大大小小的银角,握在掌心,他感到一阵兴奋,因为这是他连日以来,以自己的血汗换来的钱。他黝黑的小脸上满怀洋溢着笑意,因为今天他可不怕余先生再催他交图体费了。想着想着一拐一步地走回家去。

          接近中午时分,小牛就开始煮粥给弟妹们吃,约莫十二点光景,妈妈回来了,小牛吃了些稀粥,拎起篮子就溜走了。今天是他第一次这么早上学去。

          上课时,当级任老师余先生又催他交图体费时,小牛拐着走了出来,那块半钱的图体费缴了。同学财宝,财成他们吃吃的窃笑,讥笑小牛好像是个跛脚乞丐。小牛只装着没有听见一样,他们得意洋洋笑得更开心了。

          当他傍晚放学回家,爸爸出乎意料之外,在家等待他回来似的,见他回来了,严峻阴沉的脸色对小牛说:

          “阿牛,谁叫你又去读书了?”

          “是。。。是。。。是我自己,”小牛低头胆怯地说。

          “从明天起,你不要去读书了,——知道吗?”爸爸说,停顿一下,换了口气,继续下去:“我已经在坡底替你找到了一份工作了。明天就要开始上工。“

          小牛听到这里,心里有无限的感触,他只是惆怅地点点头。

          “唉!穷人读书不读书都不成问题,最要紧的是肚子。这年头,胶价惨跌,生意难做,像你这么大的孩子很多都停学去当学徒了,更何况现在的社会里,读书人很多,他们也一样找不到头路吃。。。,学工也可以换口饭吃,将来一样可以养活自己。”爸爸顿了一顿:“。。。你妈妈又时常生病,我已经叫他不要割胶了。。。”

          小牛只是默默无言地聆听着父亲那略带辛酸的话。当他抬头看,只见爸爸的眼角挂着两颗泪珠,在灯光下闪出心中的凄凉和痛苦。

          看了这种令人悲伤的情景,想起那身体虚弱又可怜的妈妈,眼泪又如泉似地涌了出来。

          隔天早上,问你的阳光普照大地。小牛面对着流满眼泪的母亲不知要说些什么话。

          只听到妈妈幽伤地说:

          “阿牛。。。出门要照顾自己。。。知道吗?。。。”妈妈已经泣不成声。

          “我知道了。。。妈!”

          这样,父亲带着小牛手提着一纸袋的细软,离乡背井到市镇去谋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