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年过节,我总是会想起亲人,尤其是那几位久已不在人世的亲人。我经常怀念他们,自己的父母,妻子,还有就是我的伯母。在别人眼中是个平凡的人,可在我的心目中,却是一个不平凡的名字-何惜莲。和我家母一样,名字后面有莲花的莲字。或许老一辈的潮州人都喜欢替女儿取个花卉的名字,除了美丽,就是有哪么一点点要洁身自爱的涵义吧!虽然她们都是生长在封建守旧的家庭,重男轻女的旧礼教观念还是有的。更巧合是她们两人都目不识丁。
我母亲命不长,生长在胶林里,从小就是拜树头割树胶。嫁给我父亲后,在小乡镇开杂货店,两口子惨淡经营,生活也不好过。接着母亲连续每隔两年生产一胎,一共生了九胎,最后一胎,连命也没了。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打头凤,父亲生意结束了,又欠了一屁股债,东躲西藏。就这样,最小的弟弟寄养在凿石城伯父家。
而我在读预备班时也寄居在伯父家,因为破舯舡(Tongkang驳船)在六十年代初还没有国民型中学。就这样我和弟弟俩过着寄人篱下的岁月。个中甜酸苦辣也都亲尝过,不过最教我难于忘怀的是伯母对我们兄弟俩的养育之恩。亲情意浓,那时我一辈子要忘也忘不了的。
伯母天生劳碌命,天天起早摸黑,一整天的时间就消磨在方圆不到三百平方尺的厨房。平时除了看戏与上吧刹以外,她总是呆在那里忙着准备一家人的三餐饮食。几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总是做着同样的工作,上菜市回来,草草吃了早点,伯父及堂兄嫂们都上班了,她就先饲养名叫立奇的白狗。她小心翼翼的把鱼骨鱼刺挑出来,然后将鱼肉与碎米搅拌了才放心喂立奇。而立奇这条流浪狗自从被堂哥收留以后,就一直和伯母厮守在厨房,寸步难离似的。有时周末,伯母还叫我特地踩脚车到市区海乾街马来吧刹去买些羊骨头给立奇吃,滋补滋补看门的立奇。
有时被伯父发现,他总是唠唠叨叨,说对畜牲不必如此这般细心用意。可是伯母一点也不在乎。我从来也没见过伯父和伯母发生口角。我打心里就永远记住他们的善良与慈悲。在个人的印象中,除了我妈妈在橡胶林给过我零有钱外,就是伯母也常给我零用钱。每当我替她出门去买东西或补货,剩下来的找钱就是我的零钱。我把零用钱储存起来,有空到奥迪安戏院两边的印度摊档买图书与漫画,有时买零食吃,偶尔也买票看看电影。
伯母最爱看潮州白字戏,当时最常听到的潮剧团不是一枝香就是织云潮剧班。戏子还借用伯母家洗澡冲凉呢。伯母待人以诚,那几天可忙得不可开交,可是她还是喜孜孜的。后来潮剧也搬上荧幕了变成潮剧影片。我白天放学后就到丽士,国泰或奥迪安去预购晚上九点半场的潮剧片《火烧临江楼》,《陈三五娘》,《告亲夫》,《辞郎洲》,《芦林会》等等,其中《苏六娘》她看了三次,每次都是我陪伴她。喜剧倒没事,悲剧印象特别深刻,每当剧中人生离死别而哭哭啼啼,伯母就不停用手帕拭泪眼,整条手帕湿漉漉。
由于伯母日夜操劳,长年累月洗洗刷刷,她的双手都长满湿疹,可是她一点也不在意,照旧每晚洗刷地板后才烧水洗澡,然后才在双手累累的创伤口傅上药膏。有时伤风感冒后头痛,她也不肯休息,更不肯到诊所去求医,她推说是小毛病,不碍事,只要刷刷地板就自动好了。她曾经告诉过我,即使她有一天病倒在床,她是绝对不去看医生的。根据她个人的经验,晚上喝一汤匙的苦草酒隔天就没事了。
后来我离乡背井到边佳兰去教书。在那儿落地生根,等到我调回家乡执教,伯母已经整七十岁了。这时我发现亲爱的伯母身躯佝偻,她满经沧桑,苍白的脸上挂着笑意。一见到我,紧紧的抓住我的手,轻声细语,总是嘘寒问暖,虽然我已是三个孩子的成人了。顿时我十分感动,眼泪只往肚子里吞。
最后一次再见我伯母时,竟然是堂哥嘱咐我协助办伯母的身后事。想起来真教人不禁吁嘘。一个周末下午,伯母觉得身体不舒服,堂哥决定送她进医院检查。可是伯母拒绝了。后来在堂哥再三哄骗之下,好歹也要送进医院去,可是真想不到,伯母竟然在车内咽下最后一口气。 等到我赶到医院时,医生说她已经安详地走了。灵堂急就设在家里, 当晚我看到那只狗安静的趟在灵柩下面,好像跟我们一起守灵似的。
到如今,每逢华人传统节日与忌日, 我总会到觉慧禅院后面的骨灰阁楼去祭拜一番。站在伯父伯母的灵位神位前,双手合十,向两位已作古的慈善老人默默祈祷,祝愿他们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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